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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库张立宪:把喜欢的事悄悄干十年

2015-11-08 王睿 出版人杂志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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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年9月5日的晚上,张立宪坐在从石家庄到北京的大巴上。“本以为七八点钟就能到北京,但中途起雾,下了高速,改行国道,雾色越来越浓,车在一片混沌中摸索前行,到达北京已是晚上十一点多。”

在张立宪公开的日记中,《读库》的诞生之路就像通往北京的国道一样,雾色浓重。

在换了几家工作单位之后,张立宪像很多站在中年门槛的人一样,一直被一个问题折磨:是被动地接受别人的挑选,继续过朝九晚五的生活,处理着一堆谁干都行的事情,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,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,不再为别人打工了。

这一天有雾的掩护,思考人生的时间也长了。


《读库》主编,出版人张立宪

开始了


张立宪一开始的设想就是做一本Mook,将这些年积蓄的作者资源,呈现在一个比较理想的出版平台上。“我的优势,就是在出版、传媒、网络三个领域,而自己想做的,就是把这三个领域的资源打通。”不过这本书最初的名字,叫《读本》。

有了最初的蓝图,张立宪一遍遍在脑海中憧憬描摹这本书的各种细节,无时不刻不沉浸在狂野的想象中,但同时也有隐隐的不安。有了这本书,生活会脱离既有的轨道,穿越浓雾之后,不知抵达何方。

他开始不断地向老友们唠叨自己的这点小念想,饭局上,电话里,有人支持,有人反对。

在一种孤单无助的低落情绪里,张立宪写下了给《读本》的六个能够成功的理由:

一,减低编辑成本。“我没有房租,没有人员工资,可以把一部分开支解放出来,用来支付较高的稿费,再加之这本书的质感如果能够获得作者首肯的话,我相信是能够吸纳过来很好的稿子的。这是这本书能够成功的最大成本。”

二,只供网上销售,减少了中间销售商的环节,可以在发行折扣上做出一定的让步,得以解放出来提高印制水平。

三,这本书瞄准的目标读者,大多有网上购物的习惯,这也将是未来的趋势。同时,如果能把原来没有网上购书的人吸引到网上,也对销售图书的网站起到拉客的作用,这样更便于使其在其他环节做出让步。

四,应该有那种一个人的、作坊式的杂志或图书。“理想的出版格局,肯定应该有大量这样的小作坊。一个人做,不仅不累,而且能将自己的编辑理念贯彻得更加坚决。”

五,所谓一个人的编辑部,其实吸纳的是周围一堆高端人物的智商,更像是一本同仁杂志。他们处于传播生态中的上游位置。“我相信我至少有这个人缘,也能够达成大家对我的信任和支持。如果我置身于一个商业机构,这些人是花多少钱都请不来的。”

六,“经过这些年的直路和弯路,我的业务能力到了能够胜任这件事情的地步。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念头过,这一点并不容易。”

张立宪埋头列了一张能够想到的选题单,两月一期,他脑海中的选题几乎能把一年六期都喂饱。

“大概是憋了这么些年,终于到苹果熟了的季节。”


在运通104路公交车上,张立宪又想出了“读库”这个名字。有高人告诉他,这个名字好,会有很多人帮你。

后来张立宪经常念叨这句话。

一旦开始动手做某件事,那么最困难的部分就已经结束了。摆脱无意义的纠结和拧巴,张立宪的约稿很顺利,不经意中挖掘出很多新选题。他又买了一堆有可能与读库同质的书,在对比中分析可能存在的陷阱和读库的优势。

定下《读库》的基调,“把一本书做得像一本书的样子。”

在钱柜KTV里,他约出了第一篇稿:约东东枪写民间相声演员郭德刚。

对于约稿,张立宪提出“三不”要求:不遗余力,不计成本,不留遗憾。

东东枪的这篇稿件筹备了半年,后来等文章面世的时候,非著名演员郭德刚已经大红大紫,报道和采访铺天盖地。而用东东枪的话说,“能够安安静静地与郭师傅单独沟通十几个小时的,能够到郭师傅家里,把他家中几乎所有照片从头到尾翻检一遍的,恐怕只有我。”

为了做得像一本书的样子,张立宪又在纸张选择和设计风格上较起劲来。每当疑似山穷水尽时,真的有很多人来帮读库。在解决了封面的制作工艺问题后,理想的用纸和设计完美呈现了张立宪最初的设想。

2005年10月28日,《读库0600》的500本样书送到了张立宪家里。

他形容那一天的心情,“满足得直哼哼”。

故事开始了。

六年

读库做到第六年时,鼓捣了一个六周年视频,拿到七周年的读者见面会上放,用的是《舌尖上的中国》的配乐。

看看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来的:

2006年,这一年的主题词是“一本书的诞生和成长”。“青衣张火丁”拍摄计划开始执行,这本书一做就是四年。

2007年,尝试做了两款笔记书,遭到出版商和发行商的怀疑,但被读者称为NB。

2009年,《青衣张火丁》结出果实,老课本再版计划开始执行

2010年,在各地读者的组织参与下,《我的抗战》完成了“史上最省钱”全国巡映。

9月11日,淘宝店用两年半时间达到三个皇冠。

2011年,《共和国教科书》出版,一些人多了亲子共读的时光,另一些人产生了生儿育女的愿望。

……

读库傲娇地告诉大家:“我们按部就班地做了起来,就顺理成章地活了下来。”


宣纸版《共和国教科书》系列,勾起了许多怀旧的情思

最初,张立宪宣布要做读库的时候,他的很多朋友都迷惘:虽说是厚积薄发,支撑前两年没问题,但后面稿子的来源和质量怎么保证?

事实上,同期很多知名作家创办的Mook,多数都浮浮沉沉最后销声匿迹。

对此,张立宪倒是信心十足:“不是我们攒了多少好稿子,攒一百篇稿子也就够三年五年的。当一件事情做起来的时候,它会给你的格局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。”

读库的六年一路走下来,稿件来源不经意建立起一个人肉“云计算”系统。很多读者通过投稿成了作者,或是推荐和“举报”其他作者。“很多读者会向我们举报线索,这就实现了我们很好的选题储备和来源。这种线索是靠我个人的视野、跟朋友间的吃饭聊天完不成的,那样的同质化也会伤害《读库》和读者。所以现在总会有一些让我们很意外的东西出现在《读库》上。”实际上,现在《读库》稿件的大部分作者,张立宪都没见过本人,都是通过邮件和电话联系。

曾经有一位知名杂志的主编问张立宪,我们也可以出很高的稿酬,为什么他们不给我们寄稿子呢?

张立宪认为,对于一些作者来说,看重的不是稿费,而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编辑的手上增值。“他可能觉得我这个编辑就像保姆一样,把他的孩子寄托在我这里,他可以很放心,我把他这个孩子教育一番、打扮一番,他觉得合适,甚至让他有惊喜。归根一句话,一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,一种专业范儿的处理方式。”

很多媒体在报道读库这样一个带有“同仁”意味的出版团队时,总是不自觉地带有一层悲壮的感情色彩。张立宪倒是不以为然,读库的足迹走到第六年,并没有勉强支撑,他狡黠地说,我们赚了钱,“还没想好怎么花,是该买飞机呢还是买游艇呢!”

虽然是玩笑,但他一直强调的就是,图书出版的资金门槛并不高,也不应该高。对于读库,“不需要太多钱来掺合,最终也挣不出太多的钱来。”

六年前开始做读库,有朋友问他,谁给你投资?答:我自己投。

第一期读库的印制花了两万,加上稿费和其他开支,成本是四万元左右。并不吓人。

张立宪说,他看过太多资本在文化领域落荒而逃的结局,“大家还是太迷信资本的权力了,却不在乎智慧的含量,坚守的价值。”所以,读库的基调是“时间没有下限,成本没有上限。”

关于投入,读库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例子之一是《青衣张火丁》。这本舞台摄影画册,前前后后拍摄和制作了整整四年,共有十三位摄影师参与,专门拍摄的照片六万多张,整本书的投入超过百万。但张立宪并不愿用耗费的资金来量化读库的投入。“一株植物的长大,你看到的是花多少钱买种子,施多少钱的肥,最后能卖多少钱,但我更喜欢看到它扎根的土壤,它在阳光下的呼吸,它在风中摇曳的姿态,以及它的果实的饱满。如果这本书能让大家满意,靠的肯定不是花钱多或少,而是我们的扎实、诚恳、勤勉和谦卑。”


《青衣张火丁》拍摄和制作了整整四年,投入超过百万

十年

从2008年开始,每年11月初,读库都会做一场读者见面会庆祝走过新的一年。地点遍及京城各大知名文化场所,从涵芬楼,时尚廊书店,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,到去年的鼓楼西剧场,用去年的现场主持白岩松的话说,“读库已经大踏步地行走在通往国家大剧院的道路上。”

第一次做读者现场会的时候,张立宪惊讶于读库有这么多八零后的读者,而去年的九周年读者会上,九零后已经快占据半壁江山。关于读库的读者群体,张立宪不愿给出一个明确的画像。“现在都提倡大数据管理。有很多营销专家问我们,你们有没有对你们的用户做过数据分析?我觉得不用做。因为你做的话,参与的人也并不是全部,难免失真。”他更愿意在这个什么都讲究精准的数据管理的时代,过得模糊一点。关于读库的读者,“我知道他是在这个时代还愿意花钱买书、还愿意花时间看书的人。这个就够了,别的什么职业、地域、学历、性别、婚姻状态、消费能力、星座和上升星座, 都不重要。”


读库九周年的见面会上,张立宪与主持人白岩松大谈“九零后”

虽然张立宪并不非常认可将读库称为“文化品牌”,但从商业运营的角度来看,读库团队的产品线已经极大丰富,从最开始一年出版六本的《读库》,到亲子共读的读库绘本和读库童书,再到各种笔记本、日历等产品。虽然读库的疆域不断扩大,但张立宪并没有给这张版图绘制细致的条块划分。“随兴做一些有趣的书和有趣的东西。”

“我们现在有时间,有心力做更多的事情、更多的东西了。”张立宪认为,一个读书人,他会跟这个世界、这个时代很好地相处,他的生活也会很有力,很有趣,很丰富,肯定不会比那些不读书的人更糟糕。“除了书之外,他也需要别的东西。我们只不过是暗合了这样一个产品规律而已。”以前,出版社的人只想做书,把一本书编完了,就再去编下一本书。“我觉得我们如今在做反这种模式的一种模式,比如说丰子恺,在我的想象中,丰子恺在我们的产品线里,就是一个专区,跟他有关的什么都有,不仅仅是书,或者画册,有笔记本,有书签,有复制画,有茶具,有布衣——抱歉我的想象力就只能这么贫乏。我觉得这可能更符合现在大家的消费习惯,也更符合现代的商业逻辑。”

2014年,读库卖得最好的书是梅厄夫人自传《我的一生》,而就是这样一本书,别的出版社同行却“学不了”。“我们现在活得还不错,这个不错不是靠我多么能熬夜,也不是靠我多聪明,比别人更会编稿子,靠的正是我们现在建立起来的这种业务模块、生态环境,所谓体制的胜利。我觉得这个可能是关键。”

读库的淘宝店是2008年开始做的,当时张立宪连怎么开网银都不知道。他最初的想法仍然是依赖电商和传统渠道,但慢慢做下来就发现问题很大。“我今天送到当当网,他过些天退回来,又给亚马逊,过些天又退回来,再转到三联书店,转一道手,书就磕磕碰碰几次,品相大受影响。而且,你对它的库存状况、销售状况并不了解。”有了自有渠道,仓库剩多少本就是多少本,“所以我们的库存所见即所得。我一看低于五百本了,马上安排加印,不至于说我刚刚安排加印,又被退回来三千本。我们的销售数据是即时的,直接的。”而读库做的很多都是精装书,包装复杂,依赖传统渠道的销售和配送都难以想象。

仍以《我的一生》为例,“单说那个书盒,它的物理成本是五块钱。在传统的图书定价体系中,我们就按六折往外发货,如果成本增加五元,定价就会被放大到十块到十五块,就因为这个书盒,就要让书的定价涨出一二十块钱,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就弱了许多。但是在我们的直销平台上,五块钱就是五块钱,我就提高五块钱的定价就可以了。所以我们这本书的定价是五十六元,还包括物流费用。”

一路走走想想,张立宪说,“特别喜欢把一件事悄悄干十年的感觉。”现在的读库站在十周年的门槛上,他有了更多切实的想法,“已经知道未来下一个十年要做什么了。”只是,保密,“筐已经准备好,然后,就是在时间的长河里,往里面一个一个放东西就行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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